多年以后,提起2020险象丛生的开篇,我将会回想起跨越哈德逊河驶向曼岛的那个遥远的下午。那时的纽约正下着骤雪,跨越半个地球来到这里的我拎着沉重的行李箱站在街沿,眯着眼睛似乎想穿透那风里卷着的雪花,试图瞥见接下来即将在哥大度过的百日的缩影。
“借汝之光,得见光明”
哥大的校园坐落在在曼哈顿的晨边高地,毗邻哈德逊河,位于中央公园北面,坐拥全美文化(百老汇)、金融(华尔街)、外交(联合国总部)中心,为学生提供了丰富的社会资源和学习发展机会。
哥大的教学楼林立相近,却雅致可观,每一栋楼都有她别致的名字和厚重的历史,从Butler到Low Memorial的坦阔大道,衬着变幻的天光我可以从冬拍到夏。
Low Memorial Library
我曾到Barnard学院蹭过图书馆,从独立分隔却不显逼仄的自习桌前起身,路过四面落窗且带可自由组合式桌椅的讨论室,每每惊叹于极为人性化的环境设计和动静分明的学术氛围;也曾慕名去Journalism旁听过唯一一门面向本科生的新闻学课程,听同时身为社评家的教授谈及普利策奖和哥大新闻学院的创立,前排坐着的女同学留着极短的头发、戴着夸张的耳饰,偶然回头却笑得明朗而友好;我最常在建筑学院的Avery图书馆寻个座位安静呆着,再到毗邻的Fairchild楼上课,在Uris喝午后的咖啡,向前的拐角就能看到“学者之狮”的塑像。校园里总是成群地走着年轻的学生,或在Low Memorial前的台阶上晒太阳读书,他们的眼神里总是有光,而你轻易地就会被打动,自然而然地去相信严谨的学术、无畏的勇气和不竭的创造力,都会从这里萌芽,进而生长为足以改变世界的蓬勃力量。
在哥大的选课为本科生留足了自由的空间,无论你是希望在专业领域有所深入,还是在感兴趣的其他方向有所涉猎,都有丰富的选择,且预先提供的课程说明和预留充足的选课时间,都充分体现了对学生的尊重和便利。我大多选择了与专业相关的课程,既曾在满满当当百余人的大教室听过病毒学教授从新冠病毒实时疫情讲到疫苗研发进展,也曾在仅由十余名来自化学、生物甚至机械工程等各异背景的本科生、研究生组成的小型课堂上与教授讨论干细胞及类器官发展的相关伦理问题,哥大严谨而不失自由的学风、扎实而鼓励创新的教学氛围,都令我受益匪浅。
在Macromolecular Structure and Interaction的课堂上,教授从热力学定律讲到蛋白质折叠分析方法,对基础概念和逻辑的阐述极为清晰,极力鼓励我们发问、讨论,更引导我们在研讨课和完成作业的过程中熟练掌握了pyMOL、Prism等软件。回望这充实的一学期课程,鼓足勇气打破语言壁垒、自基础概念耐心重构知识体系、摸索着比对蛋白结构、拟合计算参数——正如教授所言,相信我们都为未来可能面临的挑战做好了充足准备。
在Synthetic Organogenesis的课堂上,教授前期讲授胚胎发育知识,后期每周介绍1-2种类器官的研究历史与前沿进展,每周都有数篇文献需要阅读、总结、准备课堂讨论,在不甚熟悉的领域硬啃生词密集的文献给我带来了巨大的挑战,但每每在深夜里读完Discussion的最后部分时,我发现我仍不由自主地为那些闪光的工作而心动:那附着于微小支臂上的组织,那在薄如蝉翼的支架上跃动的心脏,那由微小系统逐一串联架构起的完整人体循环——我仍憧憬着成为最富有创造力的人类中的一员,我仍在做梦,则精神不死。
“关于纽约,你或在这里,或无处可去”
有作家写道:“大体来说,有三个纽约”,最后一个“属于生在他乡,到此来寻求什么的人”,而“正是这第三个城市,造就了纽约的敏感,它的诗意,它对艺术的执着,连同它无可比拟的种种辉煌。”
我在布鲁克林追逐落日,看对岸的曼岛在夜色四合中愈发灯光闪耀;我在中央公园荡秋千漫步,期待冬日过去新草重又缀满坡地;我在时代广场感受宇宙中心这拥挤的人潮,驻足看闪烁的霓虹灯之间悬起歌剧魅影的海报……我想我多幸运,能趁着年轻,多看一看这精彩纷呈的世界。
落日下远处的自由女神像
在大都会博物馆,你能听见中庭的水声和人群走动声之中,夹杂着历史低沉的步履声。我爱独具巧思的展厅设计,极高的顶檐将天光极近地捕捉下来,无论从何处看去,大理石的光泽都那样洁白明晰,闪着圣洁的流光;我爱梵高、莫奈,也爱德加、维米尔,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知道色彩竟能收纳时光的流动,这般真实地在画布上闪耀;我爱古希腊石棺上繁复的花纹,和千年前存在于世的大理石塑像,与观者的每一次呼吸和心跳共振,涟漪随之弥散至深。
大都会博物馆的看画者
这座城市出现在无数电影镜头和书籍中,她是纸醉金迷的欲望都市,也是恢弘传奇的末日灯塔,这里已然足够拥挤,却依然是无数异乡人的梦想之都——正是因为在纽约,才让你觉得一切都变得矛盾复杂却美不胜收。
“纽约很冷,但我喜欢我住的地方”
我们租住的房屋离学校只有几个街区,步行路上经过超市的果蔬架台和各式临街餐厅,周四下午还能遇上集市,从一开始困于五花八门的计量单位和英文名称的局促茫然,到很快熟稔于心、总期待着放学路上捎带些新鲜食材回家。不知不觉中,仿佛抛却了异乡人的拘束,在一方有着烟火气的街景里扎下了根。
雪天街景
三月初疫情开始蔓延,我们当即决定减少外出,到春假结束,学校正式宣布所有课程转为线上,居家生活就此开始。于我而言,柴米油盐突然变得局促而真实,挽起袖子尝试给厨艺高超的室友打下手,的确让人暂且忘却前行何处去,只惦记着箸下鲜与苦。我的房间透过窗子能看开阔的街景,行人时而来往,偶有飞鸟车鸣,在伴着救护车鸣笛和犬吠的异乡之夜,我也渐渐能睡得平静安稳。线上学习带来了颇多遗憾,却把我们磨练得平和而细腻,思考着如何做好自身防护、如何储备食材、如何在一日三餐里翻新花样、如何调整心态面对线上考试,近两个月居家隔离的日子,竟也在这数十见方的屋子里生出花来。
异乡的春风乍起,暖意盎然,离别前的我遗憾着竟不能去瞧一眼哥大繁盛的樱花。从一方小窗向外望去,新芽悄然凑到窗前,阳光在崭新的绿意之上打旋,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所面临的是离别。伤感和快乐交织在一起,反而教人平静,想把头轻轻侧倚在窗下,最后一次仰望纽约天空。一窗之隔的世界正从创伤中缓慢地恢复生机,我真挚地许愿这方校园、这座城市,再见时能够安然无恙。
作者信息:董蕴,2017级生物科学专业本科生,于2020年春季学期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交流访学